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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怀念两个伊恩在厨房吃的早餐,就他们俩,父亲黎明前就被剧烈的咳嗽弄醒,之后又沉沉睡去,母亲不想吵醒他;他自己则和哥哥、侄子们上山打了一宿的猎。返程时他们在基蒂家逗留,小詹米打算留下来吃晚饭、睡上一觉,可伊恩却辗转反侧,一心想赶回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他暗暗想,看着父亲把盐撒在燕麦粥上,那动作他一度看了十五年。他离家这些年,从没想起这一幕,此刻再次看到,感觉就像自己从未离开过一样,仿佛这辈子每天早上都会坐在这张桌子边,看着父亲这样喝着燕麦粥。
他突然涌起一股渴望,渴望把这一刻深深印在记忆里,记住这一刻的所有感知,从他胳膊下古旧光滑的桌面,到橱柜上斑驳的花岗岩台面,还有阳光透过旧窗帘照进屋内,扫过父亲咀嚼香肠时下巴一角微微隆起的肌肉。
老伊恩突然抬起头,仿佛感觉到儿子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
“待会儿出去到沼地上走走怎么样?”他说,“真想瞧瞧赤鹿这会儿是不是还下小崽儿。”
父亲的力气让他颇感意外。他们就那么走了好几英里,似乎什么也没谈——又似乎无话不谈。他知道会是如此,一起出来走走,不必非要开口,这能让彼此都更轻松一些——但他却那么渴望倾诉。
终于,他们停留在高处的一大片荒野,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巨大连绵的山峦和几座小小湖泊,在苍白的太阳下好像几条闪闪发光的鱼。他们发现了一处圣泉,那是个小小的水池,池塘边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石十字架,他们喝了池中的水,默默祈祷着向圣人致敬,在池边坐下来休息。
“这儿啊,就像我第一次死的地方,”父亲漫不经心地说着,用蘸水的手抹了抹满是汗水的脸。尽管消瘦,他看起来却满面红光、十分健康。心里明白父亲的病情,可见到父亲的脸色却是这样,让小伊恩深感不安。
“嗳?”他说,“那是,什么时候呢?”
“哦,是在法国。我失去一条腿的时候。”老伊恩漠不关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木腿。“前一分钟我还站在那里举着步枪射击,下一分钟我却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击中了。要说被一枚六磅中的铁球打中,肯定会有感觉,对不对?”
父亲朝他咧嘴一笑,他勉强回了一个笑容。
“我想是吧。不过你肯定知道出了什么事,是吧。”
“哦,嗳,没错。过了那么一阵,我总算想到自己肯定是被炮弹打中了。可是啊,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疼。”
“嗯,那倒是件好事,”小伊恩有点振作。
“然后我就觉得自己肯定快要死了,嗳?”父亲的眼睛看向他,但目光却越过他、望着遥远的战场。“不过啊,我当时并不怎么烦恼。而且我也不是孤单一人。”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儿子身上,微微笑了笑。他伸出手,握住了伊恩的——他的手已经被病痛啃噬得只剩一把骨头,关节好像一个个肿胀的疙瘩,但那双手和儿子的一样大。
“伊恩,”他说着顿了一下,眯了眯眼睛,“知道这有多怪吗?叫着某个人,嘴里说出的却是自己的名字。伊恩,”他越发温柔地再说了一遍,“别烦心啦。我那时就没害怕。现在也不害怕。”
可我害怕,伊恩暗暗想,却并没有说出口。
“和我说说你那条狗吧,”父亲微笑着说。于是,他开始给父亲讲述罗洛的故事。讲述那场海战,他以为罗洛淹死了、或者被人打死了,讲述他们如何去了提康德罗加堡,又如何参加了萨拉托加那场可怕的战役。(小喵:罗洛的故事从小说第四部开始,也算是个有故事的狗狗啦。)
还有艾米丽。那些话,仿佛没有经过大脑,就那么源源不断地从喉咙里流淌出来。还有他的女儿,伊莎贝尔。还有他命名的儿子,急速蜥蜴。(小喵:小说第40章的故事;Outlander7-残骨回声;印第安人的习俗里,给人命名了,对方就可以算是自己的孩子。)
“我——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那个,”他突然害羞地说,“我是说,说过那个孩子。”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看上去很开心。然后他又咳嗽,用手帕擦了又擦,又咳嗽,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伊恩努力不去看那手帕,生怕看到那上面的血迹。
“你应该——”老伊恩扯着嗓子开口,又奋力清了清喉咙,咕哝着往手帕里吐了一口痰,“你该告诉你母亲,”这一次他的声音清楚了,“不管那是什么情形,要是让她知道你有了一个儿子,她肯定会开心的。”
“嗳,嗯,也许吧。”
时辰对虫子来说还早,但沼地的鸟儿已经出来了,从他们的头顶掠过,相互鸣叫着示警。他静静听了好一阵这故乡的声音,又开了口,“爹,我得告诉你一些不太好的事。”
于是,在圣人池边,在一个宁静的早春,伊恩告诉了他穆迪娜·布格的事。
父亲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听着。小伊恩看着父亲头发间的缕缕白发,只觉得这一切那么动人,又让人感到出奇的慰藉。至少他度过了美好的一生,他暗想。但也许布格太太也是一样吧。如果她死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姑娘,我会不会感觉更糟呢?大概是吧,可即便如此也让他感觉够糟的了。然而,这一番诉说却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
老伊恩晃了晃、伸直自己的木腿,胳膊抱住另一边膝盖,思考了一阵。
“这并不是你的错,当然。”他说着,侧脸看向儿子,“你心里明白这一点,是不是?”
“不,”伊恩承认,“可我一直在努力试着这么想。”
父亲笑了笑,但面孔再次变得严肃。
“你能行的。如果你承受着这些活得足够久,会发现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问题是这个老阿奇·布格。要是他和我认得的阿奇·布格是同一个人的话,他可差不多老得像这些小山啦——我认得的那一个以前是马尔科姆·格兰特的族人。”
“就是他。我也一直在想——他很老了,会死的——可如果他死了,我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呢?”他挫败地摆了摆手,“我一点也不想杀了他,可我怎么能不那么干呢?怎么能由着他在我四周游荡,一心惦记着伤害瑞——伤害我的——唉,我是说要是我有妻子的话……”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父亲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是谁呀?”他问,脸上写满了好奇,“快和我说说她。”
于是,他又向他讲述了瑞秋。他居然说了那么多,这真让他感到吃惊;事实上,自己其实只认识了对方几个礼拜,只吻过她一次。
父亲叹了一口气——他总是在叹气,这已经成了他喘息的唯一方式,不过这一次,他发出的是幸福的叹息。
“啊,伊恩,”他深情地说,“我真为你感到高兴。简直无法描述我有多开心。这就是你妈妈和我这几年来日日祈祷的呀,盼着你能爱上个好姑娘,然后和她组成家庭。”
“唉,现在说家庭可为时过早啊,”小伊恩赶忙纠正,“想想看,对方是个贵格会教徒,很可能根本不会考虑嫁给我。我现在在苏格兰,而她却跟着大陆军在美国,可能我们说话的时候,她已经中弹身亡,或者被感染上了瘟疫也说不定。”
他这话是认真的,看到父亲大笑时,更感到愤愤不平。可是,老伊恩却倾过身子,一本正经地说:“你没必要在这儿等着我死。你该马上出发,去找你的姑娘去。”
“我决不能——”
“嗳,你当然能。小詹米管理着拉里布洛赫,姑娘们都嫁得很好,迈克尔嘛——”想到了迈克尔,他咧嘴一笑,“我想迈克尔会做得很好。男人需要妻子,一个好妻子是上帝赐给男人最好的礼物。要是我知道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儿子,我也会死得很安心呀。”
“嗳,是吧,”小伊恩低声嘟囔道。“也许吧。但我暂时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