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抽丝记4拿破仑在意大利

半年前看过一个名为“美丽国度”(ilBelPaese)的展览,这个名号是意大利惯常使用的自称。展览聚焦于意大利这个“美丽国度”里的个历史中心(centrostorico),企图展现意大利这个“去中心化”国度里,日常之美的俯拾皆是。有些令人意外的是,在意大利所有城市里,面积最大的“历史中心”归属米兰。传统观念里,罗马、佛罗伦萨和威尼斯是更重要的历史名城。米兰的获胜,主要得益于绵延的历史穿越多个维度,将古罗马、文艺复兴、新古典主义时期、以及激荡的二十世纪连接起来。宗教圣师安波罗修,就这样与先锋设计师埃托雷·索特萨斯联系在一起。

米兰三年展博物馆里的“美丽国度”展览

在各式混杂的楼阁宫阙里,新古典主义大概是米兰城的建筑名片。欧洲社会怀古幽思最盛的19世纪,也正是米兰小资格调生活的高峰期。对称性、拱顶、廊柱、小花园与大理石雕塑在一起,为米兰为数不少的贵胄子弟与工厂主们营造出一座座的小王宫——这几乎是提前了半个多世纪的“盖茨比时代”。新古典主义建筑的美,带官腔、又侵略性、又略显生硬,是强权崇拜与拜金主义的孩子。

享誉世界的斯卡拉歌剧院,即是米兰新古典主义建筑的典范

盖世英雄拿破仑,是新古典主义的最佳代言人。他是半个凯撒加上半个查士丁尼,横扫六合,定立法度。将18世纪欧洲的旧势力王权扫进垃圾堆,自然为其后平民金主们的崛起扫清障碍。拿破仑翻越圣伯纳德山口,米兰森皮奥内大道两边开始耸立小白楼,两者之间其实也有着这样隐秘的联系。艺术领域,这位不世出的罗马式英雄,也吸引了当世所有御用画家的笔墨。向古罗马艺术传统致敬,从未如此容易。

笔者很喜欢的一个新古典主义建筑,位于米兰城南ViaBellezza7

米兰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分布,大致以大教堂为中心,向东辐射到威尼斯门(PortaVenezia),向西辐射到森皮奥内林荫道(CorsoSempione)上。大教堂附近,有着名声如雷贯耳的蒙特拿破仑大道;森皮奥内林荫道的起点,则是米兰的凯旋门“和平之门”(ArcodellaPace),建造者正是战争狂人拿破仑。在米兰,拿破仑的印迹随处可见。年春天,他正是在米兰大教堂,加冕“法兰西皇帝和意大利国王”新号的。意大利在拿破仑心目中,一直占有特殊地位:他出生在如今法国的科西嘉岛,这里直到拿破仑出生前一年,都是热那亚共和国的领土。拿破仑的家庭是意大利贵族后裔,他出生时的名字NapoleonediBuonaparte,也是一望即知的意大利语。

米兰城东北的威尼斯门

以“和平之门”为起点的森皮奥内(Sempione)林荫道

安布罗西亚纳画廊里,藏有一对拿破仑的白手套,距离卢克雷齐娅的金发几步之遥。以传统观念来看,这算不上什么吉利的物件,因为这双白手套正是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时所用的。拿破仑在滑铁卢,将这副白手套赠予意大利人朱塞佩·卡瓦莱蒂(GiuseppeCavalletti)勋爵,后者是拿破仑的继子欧仁亲王(EugènedeBeauharnais)的侍卫。欧仁亲王是拿破仑著名的妻子约瑟芬和前夫的独子,他的生父在法国大革命中被送上断头台,此后他被过继给拿破仑,成为这位盖世英雄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卡瓦莱蒂勋爵在战场上为拿破仑奋战,却亲眼见证了他的垮掉。其后他带着昔日元帅的旧物,失落地回到意大利。

拿破仑在滑铁卢之战使用的白手套

卡瓦莱蒂勋爵的主人欧仁亲王

画廊里另外一件和拿破仑有关的藏品,有着截然不同的情绪。这是意大利著名肖像画家安德烈亚·阿皮亚尼(AndreaAppiani)在拿破仑米兰加冕礼之后,为意气风发的皇帝创作的肖像。阿皮亚尼是意大利版本的雅克-路易·大卫,两人分别是拿破仑在意法两国的御用画家。征服意大利之后,“帝国大元帅”在意大利北部成立奇萨尔皮纳共和国(ReppublicaCisalpina),以米兰为首都,是法兰西帝国的傀儡小国。这些或许会让我们回想自身,产生很强的即视感,又把为侵略者做像的阿皮亚尼,与周作人或是程蝶衣联系起来。周作人译“露水的世”,文字间有清雅的俳味儿;而阿皮亚尼除去VIP客户拿破仑,笔下也大多是雍容圆润的贵族画像,显得油腻了很多。

阿皮亚尼为拿破仑加冕所作肖像,藏于安布罗西亚纳画廊

这幅年轻的拿破仑肖像画,同样来自阿皮亚尼

拿破仑在其位时,出身药剂师家庭的阿皮亚尼享受津贴,是亚平宁半岛上收入最高的艺术家。年,画家荣膺米兰布雷拉美术学院的院长。一年后,司汤达为画家的技艺折服,声称“这样的画作,在法国无人可以比肩”。著名KOL的发声,让阿皮亚尼的声望再上一个台阶。拿破仑时代,阿皮亚尼是官方的奖章设计师。法国元帅在意大利的土地上南征北战,每次得胜后的纪念奖章,幕后主创都是阿皮亚尼——从意大利人的民族情感来看,这个工作多少有些微妙。

司汤达《红与黑》的意大利语版封面,蒙达多里出版社。作家曾经长期在米兰生活,是米兰的历史名人之一

阿皮亚尼在其曾任院长的布雷拉美术学院留下的画作,描绘的是希腊神话里的刻法罗斯和欧若拉

但技巧臻熟、风格讨巧的阿皮亚尼,仍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年,阿皮亚尼在制作米兰王宫的装饰工作时突发急病,从此开始卧床。两年后,拿破仑兵败滑铁卢,其功业随之落幕。又过了两年,画家在病痛和悲苦中离世。年代稍晚的诗人乔瓦尼·贝尔谢为阿皮亚尼做悼词,歌颂画家的出神技艺与对精致美感的追求,称其为“世纪最佳画家”,并感叹他笔下的一切美好随着画家的去世化为乌有。画家去世的同年,他的孙子安德烈亚·阿皮亚尼在米兰出世。沿袭了祖父名字的小阿皮亚尼,也继承了他的职业道路。小阿皮亚尼后来在弗朗切斯科·海耶兹(弗朗切斯科-海耶兹和他的时代)的画室里受训,是为米兰绘画界无处不在的联结。

米兰城里阿皮亚尼的雕像,位于离大教堂不远的曼佐尼街

小阿皮亚尼的代表作品,是《威尼斯的寄望》。他将威尼斯形象化为少女,后面的狮子是威尼斯共和国一直以来的图腾,意指其往日荣光。少女的殷切眼神,表达了摆脱奥地利人统治、实现独立的渴望。画作如今收藏在米兰的意大利统一博物馆(MuseodelRisorgimento),是意大利“统一运动”时期的标志性画作。比起师傅海耶兹那幅意味深长、拐弯抹角的《吻》,阿皮亚尼这张画要直接得多。半个世纪内,爷孙两人一个为征服者作传,一个为独立与反抗代言,这是历史车轮的转速。

小阿皮亚尼《威尼斯的寄望》

英雄一世,影响的远不仅是其本人的命运。那不勒斯附近的小城卡塞尔塔,有着恢弘巨大的卡塞尔塔王宫(ReggiadiCaserta),号称是世界最大规模的宫殿建筑。卡塞尔塔王宫的模板是法国的凡尔赛宫,其主人一度是拿破仑的左膀右臂若阿尚·缪拉(JoachimMurat)。出身普通的缪拉因战争中的活跃表现,被拿破仑赋予“欧陆第一骑兵”之誉,并得以迎娶其妹,又加冕那不勒斯国王。缪拉喜爱奇装异服与华丽装饰,被称为“花花国王”,建筑师范维特利营造的卡塞尔塔王宫,自然相当合其口味。

体量巨大的卡塞尔塔王宫

“花花国王”若阿尚·缪拉

拿破仑时代终于亡也忽焉:年,缪拉治下的马德里爆发起义,将法国拽入西班牙战争的泥潭,由此开启了帝国由盛转衰的序幕。其后,帝国军队在俄罗斯和莱比锡遭遇败局,缪拉勉力避免军队溃败,但颓势无法扭转。眼见局势不比从前,缪拉为了保住王冠,与奥地利帝国媾和,这多少算是对大舅哥拿破仑的背叛。然而梅特涅掌舵的奥地利老谋深算——缪拉旋即察觉到,媾和带来的安全感如同水中月。于是,骑兵队长调转枪口,回到拿破仑阵营,并最终与后者一起覆灭。年,缪拉战败并逃离至拿破仑的出生地科西嘉,从那里重整旗鼓,反攻意大利,并最终再次战败并在卡拉布里亚被枪决。据称,缪拉死前毫无惧色,命令对面的士兵开枪履行职责。他的勇武与无常,却有一点日本战国英雄的感觉。

年的卡拉布里亚,缪拉临刑前毫无惧色

那不勒斯王宫里的缪拉像,他一度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滑铁卢之后,拿破仑流落厄尔巴岛。这座意大利的第三大岛,位于托斯卡纳海岸和科西嘉中间,是未竟梦想与家族起点之间的缓冲站。厄尔巴岛到科西嘉岛的区区一百公里,自然阻挡不住盖世英雄的再起决心。然而滑铁卢的失败,终于彻底结束了拿破仑的戎马生涯。米兰,作为英雄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驿站之一,空留下为数众多的历史痕迹。如今在米兰城堡附近,有一道以波拿巴命名的拱廊,意大利语写作ForoBuonaparte,直译为“波拿巴古遗址”之意。拿破仑的意大利共和国,权力中枢就设在米兰的斯福尔扎城堡。他的城建野望是以城堡为中心,在周围建立一系列的纪念碑式建筑与公共设施,包括博物馆、会议厅、公共浴场、以及穿插在其间数不清的多利亚廊柱,这是拿破仑古罗马气概的例证。

如今的厄尔巴岛,并不能给人以昔日流放地的感觉

波拿巴拱廊的俯瞰图,其中环绕的即为斯福尔扎城堡

如计划,拿破仑的大工程将为米兰树立起一个紧凑而巨大的城市中心,米兰著名的纳维利运河系统也将以此为中心,向城外各处呈辐射状发散——彼时的米兰还有着遍布全城的运河道,颇为类似今日的阿姆斯特丹,可惜在墨索里尼时期,它们大多因防虫病害原因被填平,如今只留下城南的大小两条。

为了拿破仑的宏愿,工程师安东利尼(Antolini)绘制的波拿巴拱廊工程图

由于预算原因,这一宏大计划并未能全部实现,最后唯一建成的,是位于如今森皮奥内公园里的市政竞技场(ArenaCivica)。这座仿古罗马式的球场,在年5月见证了意大利国家队的第一场国际比赛,对阵的恰好是法国,主场作战的意大利在这里以6-2获胜。三四十年代,AC米兰队独占新近落成的圣西罗,这里一度是国际米兰队的主场。-45年,AC米兰队也一度把主场搬迁至此,这是因为二战的炮火破坏了城市的电力系统,电车停摆,地处偏僻的圣西罗变得交通不便。年,为了纪念意大利最伟大的体育记者贾尼·布雷拉(GianniBrera),球场被冠以同名。30岁就当上《米兰体育报》总编的布雷拉,是他自己行业里的拿破仑。

米兰市政竞技场与后来为之冠名的著名记者贾尼·布雷拉

和平门就在波拿巴拱廊顶角的对面,是当代米兰城凭吊怀古的最佳去处。和平门起建于年,初是为纪念拿破仑喜爱的养子欧仁亲王新婚、以及法兰西军队在耶拿战役中的大捷而建。滑铁卢之后,欧洲传统王室力量在维也纳会议上反攻倒算,米兰人民顺应时势,在和平门上刻上大量浮雕画,描绘欧洲联军挫败科西嘉狼子野心。

夕阳里的米兰和平门。图中的浮雕描绘的,正是试图抹去拿破仑痕迹的维也纳会议

维也纳会议是提前了一个世纪的巴黎和会:蛋糕的分法看似完美无缺,但即使是梅特涅,也没料到其后几十年工人及民族意识觉醒的风起云涌。年,复辟的波旁王朝在法国早已匆匆走完过场,拿破仑的侄子拿破仑三世成为意大利统一运动的得力帮手,将梅特涅的祖国奥地利赶出米兰。拿破仑三世与未来的意大利国王埃马努埃莱一起进城,和平门又披上新衣,感恩解放者的光荣军队为意大利独立助力。这座米兰新古典风格的地标,就像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欢迎两代拿破仑的铭文,与歌颂反法联军的浮雕,都是这座城门多彩经历的一部分,却终究不无微妙之感。

画家乔治·贝洛尼笔下的米兰和平门,年,现藏于佛罗伦萨城市美术馆

被电车声与街灯包围的和平门,仍然是今日米兰的地标

Santi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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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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