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诸君对我个人的事恐怕并不感兴趣,然而,不做个自我介绍什么的似乎也有些不妥,所以就算是做个司空见惯的开场白吧。
我今年六十了。二战期间,由于一直身患结核病,既没有被动员去工厂做工,也没去当过兵。而且我现在还享受着一家经营海产品的私营商店(当然是股份公司了)的董事的待遇,这个店是从父辈那儿继承下来的。可公司里我是一年也懒得去一次的。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接了父亲的班,当了总经理、姐夫们也都在公司里上班。聪明的读者看到这里可能早就意识到了,这样一种情形其实就跟地狱差不多。不过,我这两个姐姐,都是旧制女校的高材生,虽然都不怎么崇尚知识,也勉强算得上是高材生。所以这二位一面在背地里互相攻讦,一面却仍能明白要一致对外的道理。此外,她们俩作为一家虽不算很大、在东京地界上虽很不起眼却也是名闻遐迩的老字号商铺的经营者自有一种天生的心安理得和优越感。
我的哥哥姐姐们对我这个不好好工作的不肖的弟弟可能本来是想断绝关系的吧,但是假如这样一来,被生活所迫,万一我干出什么违法的勾当,或者即便没到这一步,在他们的儿女将来谈婚论嫁的时候不是还有个亲戚见面这道程序吗?到那时,说自己还有个“无业”的叔叔或舅舅,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他们就安排我坐了公司里的一把交椅,即采取把我“养”起来的“政策”。而既然把我弄成了公司里一个和他们同样的高管当然也就不可能只发一半的薪资了。
结果,我就交到了不需要干任何事却比普通人有更多收入的好运。我的朋友当中甚至有人认为,我可能是采取了什么胁迫的手段而谋求到目前的待遇的呢。但确实没那个事。我一次也没有胁迫过我的哥哥和姐姐及其家属。仅仅是,他们自己对我这样一个存在,以及我可能做出的事心存畏惧而已。他们并非怕我做出什么来对我自己有什么不好,而是怕我的行为会影响到他们和他们的孩子的名誉以及家声。这也可以说是他们对我的热心相助。而作为我对他们的回报,就是关于公司内部的事务我一概不过问。也就是放弃世间所提倡的什么“爱社精神”啦或“为了家族的繁荣”等等这些观念。其实,说句实话,我本来就不具备这些观念的。
就是说,迄今为止,我什么也没做过。既没有扛枪打过仗,也没有干过什么活,既没有干过什么大的坏事,也没有行过什么大的善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一直未婚,既没有养活过,也没有杀死过譬如妻子或孩子之类关系极为密切的人。我胡乱地阅读过海量的书籍。但那仅仅是作为一种消遣,并未起任何作用。至于书里的内容,我大部分已经忘却,只是一旦需要,我还可以知道在哪一本书的那一页的哪一个角落写着,只要将那书找出来就行。然而,此种需要基本上也未发生过。
我住在日本人称作高级公寓的一套住房里,这套房子有四间宽敞的屋子。一间作寝室,另一间作书房和书库,另有一间备用,再就是一间宽达26平米的客厅。家政嫂一周来三次帮我打扫。她来的日子,我可以正正规规地用膳。次日则只在感觉饿时进食。饿,对于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快感,并不是我要刻意去追求,但它的确可以给予我“灵魂之健全”的感觉。虽如此说。但读者诸君若以为我真的会去追求所谓“灵魂之健全”那我就误导你们了。
我认为,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耐得住寂寞。我哪怕整天,或者成十天都宅在家里也不嫌烦。独自一人在外边旅行一个月或半年也不觉孤单。说句不怕你们笑话我自傲的话,像我这种无所事事而又能够参透人生的人,也许一般健康的人群中并不多见呢!但如果你反问我,既如此,那你做了啥,则我啥也不曾做过。我既不是作家,也未成为诗人,更未成为哲学家。年轻时因为郑重其事地捧读过埃斯库罗斯等人的作品,所以也曾被“隐藏着活下去!”这句名言所感动,而如今,我明白了,人,其实用不着刻意隐藏也会被淹没的。完全不用人为地故意去作隐藏的姿态。
因此,我很朴素地、单纯地生活着,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心血来潮地出去旅行一趟。有时兜里有钱,有时兜里没钱。没钱时便在量力而行的范围内旅行。若问我“旅行的目的何在”,则我给不了你明确的答案。要给可能也只能把害臊之心先行搁置,回答你,“我的目的在于,我要赞美这人间”。赞美一词,似常出于基督徒之口,可我没有信仰。我相信,人一死一切将归于无,或者说进入一个一直睡着并且无梦的状态。但是,尽管如此,我看也没有必要彻底到连赞美这样一种乐趣也放弃。不过,虽云赞美,却并不如常人所想象的,我这个赞美者始终处于顶礼膜拜的地步,我指的是一种我和被赞美者平起平坐的乐事。
如前所述,我得以漫游诸国,且现在还在继续我的漫游。但这并非字面意义的诸国。我即使枯坐在这方盒子似的空间,只要眼耳之间可以传来世界杂沓的声音,那都可以达到漫游诸国的效果。而且我还有一种特异功能,那就是,足不出户也可感知深山里的气味、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的喘息和热带夜晚的倦怠。
这样一个自己当然很想和常人一样,逮住一个听众,向他诉说。可像我这样一个年届60的人,要找一个倾诉对象也很难。和我一样年纪的人,有的还在干着一些零碎的活,有的,即使退了休也闲不下。……虽说不全如此,不过,清闲的人总是多病之身,因此有些人济南最好的白癜风医院患白癜风可以要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