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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累,原名张东,年4月生于山东淄博。参加第27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两部。主要作品有《鲁中平原》、《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大地》等。认为诗歌首先要干净、安静,其次要表达出内心的爱与罪愆。
——本期约稿:鹤轩——
◆我的诗歌(之一)
一直以来,我想写下的诗歌是这样的: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或者,这样:
“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的时候,
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一定会想起父亲
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而夕阳,总会带来更加无可救药的忧伤
绝望而温柔的孤独
和忧伤
◆回乡
我依然能够依稀分辨出它之前的
轮廓。小时候,
我们在铺着青条石的天井里
玩耍。堂屋的木柱上刻着
手捧寿桃的老寿星,之后的岁月
我再没见过那么舒缓的线条。
正门上贴着秦琼,有时
是程咬金。我们少年时代的
英雄,并一直深居心底。
现在想起来,那阴暗的堂屋里
暗淡的中堂,条几上方
挂着祖先模糊的画像,
那威严的沉默一直贯穿着
我们这些年喧嚣的灵魂。
只是,我们
不敢承认,
大多数时候,我们害怕。
我们害怕在阳光下露出原形。
◆爱
我应该去爱
那个在雪地上洒小米的人,
我应该爱她
悲慈的心。
去年的一天,在火车上
我看见下铺那个风尘仆仆的人,
不时地拿出钱包,
盯着妻儿的照片静静地笑。
我当然应该去爱
那寂静夜色里孤苦无助的人。
那落寞乡村里
失去土地空留叹息的人。
那看不到未来
目光呆滞的人。
春风和秋雨并不是羞耻的源泉,
更多的时候,
爱才是,愚蠢的真理才是。
◆我的诗歌(之三十三)
那天晚上六点,
年轻的加缪来到布拉格,
看见一缕紫铜色的阳光
照在古老城市的塔尖和圆顶上。
作为一个胆怯、懦弱的人,
他试图以更绝望的方式
找到一个故乡。
或者,找出人与人的对立面,
来结束他持久的焦虑,
并证明,那始终困扰他的黏糊糊的
存在与虚无:
他找到的前者是大街上
醋渍黄瓜的味道和侍者湿漉漉的微笑;
而后者,更多地指向
自我的囚徒和灵魂中的死亡。
◆安静
首先,我认为我将要
说出的话足够真诚,
其次,我才会说出。
二十年前,我离开
故乡。父亲说,
别忘了,只要有
最后一口气在,就要
回来,给神龛里
供奉的祖先上一炷香。
我是说,我活着,
不仅仅为了保持
对现世的悲哀与满足,
有时,仅仅为了
安守一句未曾言明的
担忧与怀疑。
春风和秋雨也给不了的教诲,
我不能指望真理。
◆登鹳雀楼
那天下午的情形是这样的:
伞盖般的松树下坐着
讲古的道人,他说
古,即人心。
台阶边的石柱上贴着
厚厚的寻人启事,
一层摞一层,
像这些年我虚度的时光,
在风中无聊的扇动,
但永远不会掉下来。
卖栗子的似睡非睡,
卖水果的又黑又瘦。
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穿过几个朝代的喧嚣。
我登上楼顶,
看黄河,看天。
我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因为我知道,
我根本配不上
头顶三尺以上
宏大的孤寂。
◆残缺的诗
黎明醒来,有微弱的
光在眼前飞箭般闪过。
有寂寥的晨星,等待坠落。
昨天下午,小区门口
两个卖菜的小贩发生口角,
左边的捅了右边的一刀,
那血,在今天看来,
依然鲜艳。
想起昨晚饭局,开照相馆
的朋友神秘地说,
一个刚进城的村姑,
非要拍下自己的裸照,
是为了留下自己最后的
清洁之身吗?
古时候的中国是
一部《论语》,那现在呢?
在《剑桥中国近代史》中,
说不清是掉在地上的人头,
还是长在身上的人头,
谁更接近幸福?
作为一个泛滥之人,
我的灵魂里掺杂了太多的
犬儒与世故。
越来越庞大的城市
不是我的遗憾,
日渐消失的乡村也不是,
我的遗憾在于:
生在一个浮躁的时代,
我不只是一个过客,
有时还是帮凶。
◆热爱
依然是街口:光的喧嚣,
影的喧嚣,加上
时间消逝时的喧嚣,
正好等于人类的喧嚣。
当我站住,我想成为
一个失聪的人。
因为我的心只服从安静。
如果让我热爱
这宽广宏大的生活,
我就会对着镜子
挤掉脸上的暗疮
和内心的脓包。
我就要直视镜子里的
蒲松龄和鲁迅。
有时候,灵魂就是这样:
它必须借助反光
走进深深的祖国。
它意味着:
午夜的星光
更接近痛苦的真理。
◆傍晚
在临近傍晚的时光里,
真理总是像贪食的
乌鸦一样,
到来并聚集。
如同我想象词语的归宿。
我思考,写下。
其间存在无限的可能性,
或者,只有一种可能。
最好的词语总是沉默如石,
最好的时光凝重如流水。
◆诗歌
昨天下午,河面上一丝风也没有,
巨大的阳光投射在水和沙的混合物中,
像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硬邦邦地置身于一个
长满锯齿的黑洞般的时代。
有些事物的原理就是这样:
必须从反面才能揭开它的内质。
我写诗,并不会带来权利。
相反,它增加了
我对精神灵性、自有信仰
和自然心智
的无望。
◆寂静
昨天下午,在黄河边
一个废弃的船闸旁久坐,
观察一个秋天消逝的过程。
风吹,眼里泛泪。
那孤独的铁闸上落下
细细的,早已被时光锈透
的铁粉。我知道
那其中演变的力量,
迥异于这个时代的蜕化。
后一种让我天生排斥
而前一种,始终
让我心生敬畏
◆寂静
多少年,废弃的闸门上,
那一串生锈的铁链
兀自在时空中停留。
有时,它冲着河水轻笑,
有时它背向人类沉默。
有那么几次,我远远看见它,
像字典深处我隐藏起来的
几个词语。多少年,
羞耻的心让我几乎不再
读出它们。但就是虚妄的力量
让我对废弃的东西
产生深深的敬畏。
白昼和黑夜轮换消亡,
留给我们的间隙如此之小。
几乎没有闲谈的时间,
灵魂就转向了反面。
所以,相对于万物的
仁爱而言,人类总是
隐瞒自己的羞耻。
但就是陈旧而古老的本能
迫使我缄默。作为一个
负疚感极强的
沉默主义者,或许
我真的不应该原谅
这个时代。
◆我的诗歌(之十)
当我写诗,把那些
古老而高傲的词语罗列
在一起,不是为了
相互抵消,而是塑造一个
有缺憾的世界,之后
用爱来弥补和回想,
类似于真理断裂后
逐渐愈合的过程。
什么才是最本质的?
是沦丧之后的期许,还是
水中望月?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
设想未来漫长而庸碌的
人生岁月,我闻到
一个词语腐朽的味道
这多么亲切!
我的诗歌有些孩子气,
这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我的诗歌(之十一)
有一次,一个秋天的晚上,
斑驳的路灯照着雨后
稀疏的街道,
那场景有如灵魂般冷清。
我看见两个拾荒的人,
因为一只垃圾箱而大打出手。
还有一次,我在夜晚
远眺黄河。疏朗的星光下,
粼粼的河面缓慢前行。
我的心突然收紧。因为
长久以来,与其说
因为书写的勇气而生存,
还不如说是那
日渐稀薄的理想让我苟活。
有很多次,我想说出
我内心深深的罪愆。
堕落是我的私产,
与虎谋皮也是。
◆我的诗歌(之二十五)
昨夜秋风,读张万新
《马口鱼的诱惑》,一种
腥甜而黏稠的气息,
一直持续到三更。
读后感:在一个丧失了信仰的时代,
情欲就是人类的真理。
十月二十三日,在黄河口,
诗人王桂林站在瑟瑟的
荻丛中,轻声对我说:
一段时间以来,肉欲
对我写作的作用大于阅读。
无边的荻丛,
在风中像原野一样起伏,
原始、亲切,饱含秘密。
摄影:梅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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