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與邏各斯李贄的流亡性知識分子精神

李贄的「流亡性」知識分子精神——反「儒學中心主義」(二)

羅燕媚

中文系台灣清華大學,新竹台灣

作者介紹:羅燕媚,香港,台灣清華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方向:宋明理學,民國學術思想

儒、道、釋雖為「三家」,不過是作為「同一」的「性命之學」,三家的核心關懷與三家所出現的原因是「一」﹕安頓人的生命,尋求人生的意義,解決死生之事。李贄指出三家同是「聞道」之學,並且三家都分享「出世」的共同基礎。「出世」一字本是指佛學要求人擺脫紅塵修道,因而選擇「出世」,因而引發儒者批評佛學「出世」是為「自私小利」,然而李贄明顯不認同此說法,因而以「出世」概括三家共同精神。然而細察李贄的用法,所指的「出世」並非佛學出世的意思,而是「擺脫富貴」之意。李贄認為儒學最根本關懷是「道」,《論語》言「朝聞道,夕死可矣」。道家與佛家亦同樣賤視「富貴」,道家視之為糞穢,佛家視為陷阱,「蓋必出世,然後可以免富貴之苦」此為三家之同。李贄以面對「富貴」的態度作為三家之同,有其用意﹕背後隱藏批評的對象是「追求富貴的儒者」。他接著引用堯讓位給舜,唯恐舜不接受,孔之疏食,顏之陋巷,孔子為顏回死大為悲慟作例子,說明儒學根本關懷在於「聞道」,以此狠批孔子之「道」至今已失傳,以後的儒者淪為對「富貴」的追求﹕

夫嘗以聞道為心也。則亦不免仕大夫之家為富貴所移爾矣,況繼此而為漢儒之附會,宋儒之穿鑿乎?又況繼此而以宋儒為標的,穿鑿為指歸乎?人益鄙而風益下矣!無怪其流弊至於今日,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然也。[9]p

李贄批評漢儒、宋儒應理解為對儒學內部腐敗的批評,不少儒者失去對「性命」的關懷,視儒學為富貴功名的工具,「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然也」[9]p。李贄以此種表面崇道,實則崇拜富貴功名的人大為痛恨,雖然李贄並不以「異端」形容他們,但從上文下理的脈絡,可以推論出李贄以同樣熱切求道者為「同道」(不分門戶、宗派),以「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9]p為「異端」,這些所謂的「儒者」正是孔子所言的「鄉愿」,孟子口中的「賊仁者」。

夫世之不講道學而致榮華富貴者不少也,何必講道學而後為富貴之資也?此無他,不待講道學而自富貴者,其人蓋有學有才,有為有守,雖欲不與之富貴,不可得也。夫唯無才無學,若不以講聖人道學之名要之,則終身貧且賤焉,恥矣,此所以必講道學以為取富貴之資也。然則今之無才無學,無為無識,而欲致大富貴者,斷斷乎不可以不講道學矣。[9]p-

李贄批評那些以道學為富貴的工具之人,正因為無才無學,欠缺其他致富的能力,因而才講「道學」,以此為唯一致富之途徑。李贄批評的對象恐怕並非真的是「漢儒」、「明儒」,而是當世的儒者,因而最後他才言要真的達到「出世」,只有「出家」此一途徑﹕

今之欲真實講道學以求儒、道、釋出世之旨,免富貴之苦者,斷斷乎不可以不剃頭做和尚矣。[9]p

李贄「剃髮」的其一原因是對儒學腐敗、偽君子的抗議。李贄反儒學中心論,對佛學的肯定,結果使他蒙受「異端」的標籤。一般儒者對於佛學有很深的門戶之見,陶望齡〈寄君奭弟〉談到王學與佛學的關係,認為「儒者辟佛是傳統」,並批評王陽明的心學表面「辟佛」,實則傳播佛學,致使儒生學佛。到了清乾隆時,「儒學中心主義」仍然存在,紀昀對李贄批評﹕

竑師耿定向而友李贄,於贄之習氣沾染尤深,二人相率而為狂禪。贄至於詆孔子,而竑亦崇楊、墨,與孟子為難。

又言﹕

其講學解經,尤喜雜引異說,參合附會。如以孔子所云空空及顏子之屢空為虛無寂滅之類,皆乖迕正經,有傷聖教。蓋竑生平喜與李贄遊,故耳濡目染,流弊至於如此也。

紀昀批評引佛、道講解儒學是「尤喜雜引異說,參合附會」,視為對「儒學純淨性」的破壞,究其原因乃認為佛學是對儒學道統的威脅。然而,如果我們站在佛教的立場去看待,儒者對於佛教的批評與打壓無疑是「宗教迫害」。以儒學的立場去批判佛教本來就不公,總是站於「忠」、「孝」等倫理價值去作出批評,並以不符合自身教義為「異端」,背後前設﹕否定個體有選擇宗教、學派的自由。此種文化保守主義對於今日崇尚多元、自由的價值顯然有所違背。儒學對佛學的排斥,與西方的宗教之爭亦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中國儒、釋、道三教的關係並未引發宗教戰爭,但都同是站於「護教」立場,認為自身才是絕對的「真理」,對其他宗教、文化抱持敵意,以「異教徒」去進行標籤、污名化「非我族類」的人,背後蘊藏強烈的「自我中心」與「傲慢」。現今的世界與明代面對的世界截然不同,二十一世紀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宗教在全球引發的衝突與紛爭仍是現今重要的課題,不少學者、知識分子仍積極尋求出路。多元、自由、平等既是我們現今所擁護的價值,我們支持信仰自由、宗教自由,然而宗教本身具強烈的排他性,如何保護宗教、信仰自由,同時不傷害宗教的特殊性,是當代學者面對的難題,多元宗教論是其中一個解決辦法。

五、流亡者下場﹕以死對抗權力中心

李贄對「儒學中心主義」的批評,不為儒學中人所理解,只以李贄為反儒學的異端,對他大為攻擊,最後以張問達對李贄疏劾,李贄下獄自殺告終。《神宗實錄》記載張問達的疏劾﹕

壯歲為官,晚年削髮,近又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流行海內,惑亂人心。以呂不韋、李園為智謀,以李斯為才力,以馮道為吏隱,以卓文君為善擇佳耦,以秦始皇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狂誕悖戾,不可不毀。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簡,與無良輩游庵院,挾妓女,白晝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講法,至有攜衾枕而宿者,一境如狂。又作《觀音問》一書,所謂觀音者,皆士人妻女也,後生小子喜其猖狂放肆,相率煽惑,至于明劫人財,強摟人婦,同於禽獸,而不之恤。邇來縉紳士大夫亦有誦咒唸佛,奉僧膜拜。手持數珠,以為律戒;室懸妙像,以為皈依。不知遵孔子家法,而溺意于禪教沙門者,往往出矣。近聞贄且移至通州,通州距都下四十里、倘一入都門,招致蠱惑,又為麻城之續,望敕禮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將李贄解發原籍治罪,仍檄行兩畿及各布政司,將贄刊行諸書,並搜簡其家未刻者,盡行燒燬,無令貽禍後生,世道幸甚![11]p

張問達批評李贄於《藏書》等書肯定呂不韋、李園、李斯、馮道,可見李贄拋棄了儒學一直堅持的道德中心主義來評論歷史人物,而觸動了文化權力中心。以馮道為例子,馮道歷仕四朝九君,一直被儒者批評無恥,而李贄對於「忠君」不以為然,而以人民的幸福為評斷標準,因此肯定馮道的出仕對於穩定局勢有其正面作用,放棄「忠君」的標準。因為對儒學過往以「三綱五倫」評論歷史人物,結果觸動了張問達等人的神經,究其原因是李贄對於「儒學中心主義」捨棄、批判所引起。張問達對李贄的控訴「與無良輩游庵院,挾妓女,白晝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講法,至有攜衾枕而宿者,一境如狂」[11]p,乃由於李贄觸犯了父權中心。袁中道描述李贄「又癖潔,惡近婦人」[4]p7、「不入季女之室,不登冶童之床」[4]p7,袁中道與李贄相交甚深,亦師亦友,對李贄有一定了解,因而可證李贄的嫖妓、勾引人妻並非實事。然而張問達的誣衊,亦非完全出於惡意攻擊,乃出於對李贄「男女平權」思想的誤解。李贄在〈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認同男女資質並無本質上、先天上的差異,而在現實上表現出來的差異是因為後天的條件所影響,即女性不能接受男性同樣的教育。李贄之言,與西蒙.波娃在《第二性》所言可相互參照,二人皆指出女性之所以為「次等性別」並非本質上構成,而是在父權社會受到不公平的對待而形成,「第二性」的「女人」之所以為「女人」在於被社會塑造而形成。李贄既不以女性為本質上次等的人類,有別於男性,因而接受女學生,並與女學生作出交往,此在明末封建社會裡,對於深受「男、女有別」教育的士大夫而言,是極為不道德之士。李贄此舉除了對父權中心的「男性至上」意識形態作出挑釁,亦對父權社會對女性的管制作出挑釁。父權社會出現「性的雙重標準」(Sexualdoublestandard),把女人區分成兩種集團的管制方式。所謂「性的雙重標準」,就是針對男人的性道德與女人的性道德有著不同標準,如男人好色被視為「風流多情」、「尋花問柳」,而女人好色則視為淫蕩、傷風敗類,甚至在女性的外表、行為上加以嚴格的監控與管束⑧。在「性的雙重標準」下,男人把女人區分為兩種集團﹕「聖女」和「妓女」、「妻子.母親」和「賣春女」、「結婚對象」和「玩樂對象」、「良家婦女」和「淫婦」等等。男人不能接受「淫蕩」的女人,需要「賢良婦人」,為他生兒育女的「妻子」和母親,然而男人亦需要滿足自己的性欲,因而部分女性成為「妓女」、「性欲處理機」、「廁所」。在把女人分成兩種集團的管制下,女人非此即彼,不是扮演「聖女」的「賢妻良母」,就是「淫婦」,跟李贄有密集交往的女學生並非是妻妾,那必然是「淫婦」、「妓女」。以此推論,張問達對李贄淫亂的攻擊,並非由他一人所杜撰,而是父權中心主義的產物,一批活在父權體制而沒有察覺箇中原委的士大夫對李贄作出誤解。可見,作為男性,活在父權社會的李贄,能夠在他的時代,遠離父權中心,是難以做到的事。他的「流亡性」亦體現於男、女性別上。而對於父權中心的遠離,更值得舉出之事是,李贄無兒子繼後香燈。李贄生四男三女,最後存活的僅有一女兒。孟子有所謂「不孝有三,無孝為大」之言,古代儒者之所以批評佛教,其中之一原因是出家難有子嗣,可見古人對繼後香火之事如此重視。清代袁枚連續生了三女,有詩言「情疑中副車」,可見對「有後」的重視。然而,李贄以後並未立妾以繼香火,可見其擺脫古代「重男輕女」之思想。

有關李贄反中心主義的思想,本文僅舉出反儒學中心主義、反父權中心主義兩點,除此以外,李贄亦有其他反中心主義﹕在學術領域上,反高雅的「經學中心」,抬高俗學﹔在階級層面上,反「知識分子中心」,強調低下階層的欲望合理性。由於李贄對「權力中心」的多次觸犯,一直被攻擊為「異端」,而李贄的應對方法是以保守者眼中的「異端」形象出現來作反諷抗爭,以此推斷,李贄在獄中自殺背後的動機是對整個權力體制、真理體制的抗爭,寓意﹕儒學體制與政治體制不能容納一個「異見之人」,最終把他送上死亡之路。以李贄的話概括他一生抗爭之路:

雖然,余之多事亦已極矣。余唯以不受管束之故,受盡磨難,一生坎坷,將大地為墨,難盡寫也。[4]p

李贄一生所言所行顯示出薩依德所推崇的「流亡性」知識分子精神,以「異端」的形象遊走於儒、釋、道之間,對佛老的欣賞與深入研究使得李贄能與儒學中心保持相當的距離,以「圈外人」(outsiders)的恣態去看待不同文化、宗教,從而對儒學內部能保有批判性,並對不同文化和宗教都保持較中立、公平的態度。李贄與權力中心保持距離的態度,以薩依德的形容即是「知識分子的流亡性」(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薩依德認為流亡既可以是真實的情境,亦可以是隱語的情境,前者是肉體上的流亡,後者是精神上的流亡。流亡狀態之所以重要,乃是因為對權力中心保有距離,才可能對權力中心作出批判,而不會被權力中心所收編。在這個意義下,李贄表現出「知識分子的流亡性」,他不斷超越儒者的身份,把自我向外延伸,以更大的文化包容心和更為開放的態度重新審視「他者」和「他者」文化,接近他者、理解他者,最使終「他者」與「自我」融合、滲透,創造多元文化、宗教共存的可能性,而在這過程中,他反思儒學內部的問題與困境,推動儒學邁向現代性。李贄對於「權力中心」的遠離,不忠於一國、一宗教、一文化,致力消解中心與邊緣的界限,最後能走向「世界主義」的方向。李贄在〈何心隱論〉言﹕

孔子之道,其難在以天下為家而不有其家,以群賢為命而不以田宅為命。[12]p

儒者不以一地為固定的家,而以廣大的「天下」為家,此「天下」不必解作「中國」。儒者之所以能不定居於一地,乃不以定居於一地為「安」,真正的「安」乃是「心安」。蘇軾〈定風波〉的幾句﹕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志於道,安吾心。心安,便是家。KwaneAnthonyAppiah在《世界主義——陌生人世界裡的道德規範》(Cosmopolitanism,EthicsinaWorldofStrangers)的〈序言〉結尾,說了一個故事,關於母親[14]p2﹕母親在年遷徙到加納。父親在年去世以後,不停有人問,什麼時候回到自己的國家去。母親總會回答﹕「可是,我已經回家了。」她先去找市政委員會的官員,買回一塊與父親墓地相鄰的土地,並在上面蓋上一塊混凝土板,為了確保不會有人在她去逝前利用這塊土地。後來,不管誰在問「回到自己的國家去」,她都會說﹕「我在庫西馬已經有了墓地。」KwaneAnthonyAppiah寫下這個故事時,也就是他母親從英格蘭遷入庫西馬五十年後,還是住在庫西馬的家裡。KwaneAnthonyAppiah在書的開章寫著﹕「獻給我的母親,她是一個世界的公民,也是多個世界的公民」。[14]真正的儒者無所謂地域性的家,不固執於地域性的忠誠,固執的惟有「求道」,亦惟有「求道」能「安心」,亦因而不固執於一宗教、一文化,是以李贄自稱「流寓客子」。

注釋:

①民國學者多有對李卓吾論述,根據筆者的文獻回顧,可簡單分為以下的觀點﹕一、繼承明末士人對王門後學「蕩越」的批評,以梁啟超為代表,與明末顧炎武等人觀點類同,認為李卓吾等王學末流,思想蕩越,致亡國。二、以中國歷史脈絡切入來肯定李卓吾,可包括吳虞、劉師培、周作人、容肇祖、朱維之對李卓吾的論述,他們並沒有引用西方理論來詮釋,只是立足於中國思想史,然而由於並沒有把握中國思想發展的連續性,因而把李卓吾與過往儒學對立起來,把李卓吾解釋詮釋為「封建反叛者」,流於簡單化、片面化。而在眾人的論述中,以容肇祖最為持平客觀。三、結合中國歷史脈絡與馬克思主義肯定李卓吾,以嵇文甫的《左派王學》為代表。嵇文甫於此書考察明代王學的發展,認為王陽明心學、左派王學、李卓吾學說是連續性的發展,有相互繼承影響。他既按照中國的歷史發展脈絡作出分析,同時亦配以馬克思的階級思想為輔助,相比容肇祖等人,更能突出左派王學與李卓吾對於階級平等的貢獻,低下的勞動人民階層亦能受到儒學的肯定,納進儒學的知識分子之中。嵇文甫的「左派王學」觀點影響了島田虔次在《中國近代思維的挫折》裡的觀點。四、以馬克思主義片面切入,肯定李卓吾,以吳澤與侯外廬為代表。吳澤以馬克思主義教條來審視李卓吾理論,由於馬克思主義重視唯物主義、客觀性,因而標籤李卓吾為「主觀主義者」、「浪漫主義者」。侯外廬作為馬克思主義歷史家,他的觀點影響中國大陸思想界甚大,他亦以馬克思教條來理解王陽明心學的發展,受限於馬克思的階級意識,認為王陽明是地主階層,泰州學派、李卓吾則是人民階層,因而泰州學派並非王陽明心學發展出來。侯外廬強調李贄學說來源於泰州學派,而非王陽明的心學,把李贄理解為封建制度的反叛者,多番強調李贄與封建惡勢力鬥爭。因而在階級意識的角度上,侯外廬對李卓吾是大為肯定。然而,侯外廬亦把李卓吾放在明末資本主義出現的脈絡下審視,認為李卓吾是資本主義出現的產物,暗指李卓吾的「由由」是「右派」產物,與嵇文甫全以「左派」角度理解不同。民國思想家對李卓吾的詮釋,有當時的社會、政治考慮,平心而論,借用馬克思主義角度去剖析,亦的確能夠更深入理解王學與社會動態的關係,如嵇文甫、溝口雄三的作品即是例子。然而,若把一套哲學、主義成為單一的判斷標準,則流於「教條主義」,最後如吳澤、侯外廬等人,不但沒法理解中國哲學,更是抹殺了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的不同,從中顯現出來獨特價值。而以「左派」、「右派」來標籤、歸類李卓吾,意義並不大。

②關於伊東貴之對「中國近代性」研究的批評,可參考以下原文﹕「此可謂是許多研究者默會的前提,狄百瑞進而將這樣的偏向,象徵性地稱為「解放史觀(liberationist)意識形態專制」,明確地表明了問題的所在。在他的論斷裡面,不可否認,雖然也多少帶有誇張的意趣,但無疑是觸及到了此問題一面向的本質吧!」(伊東貴之﹕《中國近世的思想典範》,(臺北﹕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年版),頁37。)

③薩依德的詳細回應是﹕「不過,我也來自一個很古老的傳統——我們擁有悠久的知識分子和

律法學者的傳統。我想,其中有許多相似之處﹔但是中國傳統和我們的阿拉伯——伊斯蘭傳統當然很不一樣。雖然我對中國傳統所知不多,但我認為這些傳統都有宮廷的知識分子(courtintellectuals),也就是對有權勢的人發言的知識分子,而他們自己也成了有權勢的知識分子。我們的傳統中這種人也很多。我一向反對這種情形。我一向覺得知識分子扮演的應該是質疑,而不是顧問的角色,對於權威與傳統應該存疑,甚至以懷疑的眼光看待。那一點是我特別要說的。(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頁。)

④他認為知識分子對「愛國主義」必須有極力的警惕,他看出愛國主義是知識分子對忠誠於一國、一民族、一宗教有難以抗拒的誘惑,「知識分子一直受困於忠誠這個問題,及其無情的挑戰。我們所有人毫無例外地都屬於某個國族、宗教或族裔社群,不管多麼高聲抗議,都無法超越聯繫個人與家庭、社群、國籍的有機關係。」(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頁76。)然而,知識分子亦致力抵抗此「忠誠」的誘惑,要看出所謂國族、民族等區分都是被建構出、製作出、甚至在某些情況中是被捏造出的客體(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頁70。)知識分子應致力突破國家主義、愛國主義、國家集體、集體主義的認同,「知識分子存在於一種普遍的空間,既不受限於國族的彊界,也不受限於族裔的認同」,因為惟有擺脫「愛國主義」,才能站於人類的角度,以更客觀、更公平來看待事情。他引用班達的理解﹕「班達倡議知識分子應該不再以集體式的熱情來思考,而應該集中於超越的價值,普遍適用於所有國家和民族的價值。」。(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頁68。)

⑤薩依德的宣稱帶有「世界主義」的精神,認為知識分子都要擺脫對國家的效忠,而站於一個更高的位置去看待事件,才能更公正面對不同利益勢力的衝突。但他深知個體在現實上受限於自身的經驗,每一個個體都必然有其國籍、在某一特定國家、社會、文化裡生活,而這些主觀的經歷亦會影響到個體的判斷。他指出﹕「國族或其他種類的社群(如歐洲、非洲、西方、亞洲)具有共同的語言和一整套暗示及共有的特色、偏見、固定的思考習慣,我們似乎無從逃脫或社群在我們周圍所設定的邊界和藩籬。在公眾的言詞中,找不到比「英國人」、「阿拉伯人」、「美國人」、「非洲人」更普遍的用語了,其中每個用語暗示的不只是整個文化,而且特定的心態。」(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頁68。)他看到知識分子在現實上的複雜性,然而薩依德並沒有認為知識分子應屈從於主體的局限,而是要致力擺脫各各種權力網絡,知識分子應有反躬自問的精神,如他寫道﹕「我們都是身處社會,都是國家的成員,具有一己的語言、傳統、歷史情境。知識分子服膺這些事實情況的程度如何?敵對的程度又如何?知識分子與體制(學院、教會、職業工會)以及世俗權勢的關係亦復如此。在我們的時代,這些組織收編知識分子的情況已經到了異乎尋常的程度。結果就像歐文(WilfredOwen,-)所說的﹕『律法學者推擠所有的人/大喊效忠國家。』因此,在我看來知識分子的主要責任就是從這些壓力中尋求相當的獨立。因而我把知識分子刻畫成流亡者和邊緣人(exileandmarginal),業餘者,對權勢說真話的人。」(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頁34。)

⑥他認為個體容易受意識形態所擺佈,然而真正的知識分子不應簡單化、對立化事情,而是要看到事情的複雜性﹕「真正知識分子的分析不許把一邊稱為無辜,而把另一邊稱為邪惡。的確,當爭論的對象是不同的文化時,分邊的觀念是很有問題的,因為大多數的文化不是密封的小包裹,裝著相同的內容,不是全善就是全惡。但如果你的眼睛是望著主子,就不能像知識分子般去思考,而只是個門徒或追隨者。內心深處則是必須取悅、不得忤逆的念頭。」(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頁,。)

⑦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命中着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說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我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王守仁撰,吳光、錢明、董平、姚延福編校﹕《王陽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頁。)

⑧關於「性的雙重標準」與把女人區分成兩種集團的管制方式的觀點,參考自上野千鶴子著,楊士堤譯﹕《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臺北市﹕聯合文學,年版)。

文獻注釋:

[1]伊東貴之﹕《中國近世的思想典範》,(臺北﹕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年版),頁36。

[2]艾德華.薩依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臺北市﹕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年版,頁41。

[3]朱熹﹕《四書章句集註》,(新北﹕鵝湖月刊社,中華民國一0三年版),頁-。

[4]李贄著﹕《焚書.續焚書》,(北京﹕中華書局,年),頁84。

[5]林海權著﹕《李贄年譜考略》,(泉州﹕福建人民出版社,年),頁14。

[6]韓愈著,劉真倫、岳珍校著﹕《韓愈文集彙校箋注》(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出版,年版),頁1。

[7]王守仁撰,吳光、錢明、董平、姚延福編校﹕《王陽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8]吉野賢治(KenjiYoshino)著,朱靜姝著﹕《掩飾﹕同性戀的雙重生活及其他》,(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年版)。

[9]李贄著,張建業、張岱注﹕《續焚書注》,(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年版),頁。

[10]春絹著﹕《薩義德人文主義文化批評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年),頁57-58。

[11]林海權著﹕《李贄年譜考略》,(泉州﹕福建人民出版社,年),頁。

[12]陳仁仁校注,李贄撰﹕《焚書.續焚書》,(長沙﹕岳麓書社,年版),頁。

[13]鄒同慶,王宗堂著﹕《蘇軾詞編年校注》,(北京﹕中華書局,年版),頁。

[14]阿皮亞著﹔苗華健譯﹕《世界主義﹕陌人人世界裡的道德規範》,(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年版),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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