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直裹到脚跟,一顶白帽顺肩披下,温和而端庄,平静而优雅,李美女士就这样走入了我的视线。
李美与志愿者
对于李美女士的采访源自于一次与翁维捷总经理交谈时,提到目前正在搜集“近20年萨摩亚华人华侨”的有关资料,需要采访两位女性。翁先生十分慎重地考虑后第一个便向我推荐了李美女士。
“敬老院的李修女,她是中国香港人!”
“敬老院?修女?香港人?”我的脑子里快速转着这三个在我看来毫不相干的词语。
“是的,一位香港人,在萨摩亚的敬老院工作。让我的秘书带你去,顺便给老人们带点儿现金过去。”翁总如是说。我突然想起来,我原本可以在9月1号那天见到李女士的。那天说好的与翁总秘书买婷一同为敬老院捐赠一些日常用品,但因我临时有事,没有参加。
活动当天的新闻报道
敬老院,是萨摩亚当地华人华侨的称谓,确切地说,应该称为安老院。这是天主教下设的一个为无法自主养老的老人提供的福利组织,其全称为安贫小姐妹(LittleSistersofthePoor),由珍妮·珠甘(JeanneJugan)(-)于年在法国创立。现在共有多家安老院分布在全世界30多个国家,有多位修女在各安老院服务。
年10月27日上午9::30,我与买婷、曲升教授驱车前往萨摩亚Mapuifagalele安老院。这是萨摩亚人为这个宗教公益组织起的萨语名称,意为“祥和之地”。
安老院坐落在距离阿皮亚东10分钟车程的Vailele村。远远望去,一座白色的天主教堂风格的圆形建筑矗立在院落中间,透出庄严和肃穆。我们的车沿着一条细长的林荫小道缓缓驶入,小道两旁翠绿的草坪和参天的大树仿佛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一路上不时遇有身穿黄色外罩的学生,他们是周末前来服务的志愿者,负责修剪草坪、打扫卫生、照顾老人。忽然,悠扬浑厚的歌声从远处传来,缥缈和谐的男女声二重唱,浑然天成。
我们寻着歌声慢慢地来到一个约有平米的大法雷里,几十位老人集中在法雷北面,他们或坐在轮椅里,或坐在多功能手摇病床上,聆听两位歌手的演唱,原来这也是志愿者们的服务项目之一,为老人们送上优美的歌声,陪伴老人们共同度过周末的美好时光。两位歌手中,长者头戴礼帽,弹着吉他,颇有美国西部牛仔的味道,年轻女子则轻拨一把小巧的乌克丽丽打着节奏。
大概两位歌手已经演唱了一段时间了,我们明显地看到有的老人目光有些呆滞,有的老人不时需要有人帮忙挪动身体,还有的老人要求退场,但两位歌手依然使命般地认真投入地演唱。现场依然有十多位身穿黄色外罩的志愿者为老人们服务。一位瘦瘦的老人被推到中间,和着音乐开始舞动起来。尽管他的下肢不能活动,但透过他的双臂有节奏感的摇摆,依然可以看出他是一位乐观开朗的老人。欣赏了大约20分钟后,我们并没有看到李女士,于是我们找到了接待处。接待处的一位印度修女客气地询问了我们的来由后,打电话找来了李女士。
李美,年7月7日出生,广东南海人,年随父母到达香港,家中共有弟兄姊妹6人,其排行第2,幼年起即跟随父母入天主教会,中小学均就读于香港圣玛丽学校。中学毕业后,入柏立基教育学院学习3年。这是一所专门培养教师的师范院校,父母希望她师范毕业后如愿成为一名教师。但在其成长过程中,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到家对面的香港安老院做义工。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当时在安老院里工作的大多是外国修女,香港本地人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了了无几,这对李美的触动很大。师范毕业后,她于年加入了安贫小姐妹公益组织,并到马来西亚槟城接受了为期三年的安贫培训。年发愿成为修女,开始正式从事安老院工作。
李美是年6月份被派到萨摩亚的,此前曾在法国、英国、意大利、香港等地服务过。这是她从事这份工作的第51个年头,在太平洋地区工作的第8年。目前在南太平洋地区共有两家安老院,一处在法属新喀里多尼亚,一处在萨摩亚。其上一站就在法属新喀里多尼亚工作了7年。目前,萨摩亚安老院里共有7位修女,其中印度人3位,中国香港人1位,西班牙人1位,萨摩亚本地修女2位。最年轻的修女是一位印度女性,今年40岁。
现在安老院共有47张床位,全部满员,其中年龄最大者93岁,在安老院住得时间最长者达20多年。多数老人行动不便,需要喂饭、翻身等特殊照顾。萨摩亚属热带雨林气候,长年高温湿热,对于老人的日常护理挑战性更强。每天早上5点整,修女们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直到晚上就寝。因为大多数老人不能自理,仅有的7位修女根本无法照料所有老人,安老院又雇用了30名当地员工,和修女们一起负责老人们的一日三餐、洗澡、换衣、更换尿布等。她们严格执行专业护理,尤其是对于那些自己无法自主翻身的老人需安排专人值班,每两小时翻身一次,不论白天黑夜。在萨摩亚这样一个长期炎热、蛀虫叮咬十分严重的国家来说,一旦发生皮肤感染化脓情况往往数月未愈。笔者所在的学校中,常有同事和学生因皮肤感染请假数天。但现在安老院47位老人没有一人出现皮肤感染,更没有人感染褥疮。
安老院所有房间均为单间,所有床位为专业护理床,大一些的房间内设有独立卫生间,较小的房间两人共用一个卫生间。我们参观时,午饭已经准备好。与所有萨摩亚家庭一样,他们的主食有芋头、米饭、香蕉、鸡肉,但多了如土豆泥、芋头泥和西瓜泥等适于老年人享用的半流质食品。一路上刚好碰见几位老人正在进餐,他们已经失去了语言和理解能力,无法自主进食,修女们正在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他们。
自年发愿成为修女至今,李美女士就没有了财产、家庭、婚姻等概念。现在她的全部财产仅有两身工作服,两身祈祷服,一部老人手机,手机也只是用来联系安老院的姐妹们。
“这样很好啊,你没有第二天穿什么衣服的烦恼啊。”李美面带微笑平和地向我们讲道。
“你们有假期吗?多长时间可以回家一次呢?”
“我们组织有规定,现在每三年可以休假两周。”
“休假的时候去哪里呢?”根据李美的年龄,我能够判断出她的父母已经过世,兄弟姐妹也已上了年纪,况且对于一位早已把身心奉献给上帝、奉献给安老这份事业的人来,回家已经不是她必须的心理需要了。而且谈起自己的身后之事,李美也早已抛却了世俗的观念,在她看来,一切皆是上帝的安排,哪里都是可以安葬的故乡。
问起老人们有没有发脾气的现象,她告诉我们,萨摩亚的老人相对比较容易照顾,因为他们很容易获得满足,但也会时常碰到老人们乱发脾气甚至骂人的情况,但修女们从不生气,因为她们知道老人们一生受了很多苦,进入晚年性格上也难免有些孩子气,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采访最后,李美女士向我们介绍了萨摩亚安老院的创建过程。该安老院创立于年3月,其创始人为传教士彼得·施韦赫。彼得在萨摩亚从事了40年的传教工作,去世前才回到了新西兰并向奥克兰天主教大主教皮奥·陶菲努提出在萨摩亚设立安老院的建议。年9月,萨摩亚安老基金会成立,年6月,来自新西兰、西班牙、印度和澳大利亚四个国家的4位修女被派往萨摩亚开始了安老院工作。其负责人为新西兰修女MaryAgnes。年9月,MaryAgnes在前往邮局汇款为安老院购置物品时被一当地男子捅伤,后救治了18天后不幸离世,年仅38岁,但安老院却永远保留了下来。
MaryAgnes去世后,前来悼念她的人络绎不绝,萨摩亚人懂得感恩,也懂得赎罪。他们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萨摩亚人的愧疚和哀悼。采访结束后,李美女士一边带领我们参观MaryAgnes的墓葬,一边用老人机联系一位负责财务的西班牙修女,把买婷带来的现金入账。现在安老院的所有开支来源于社会捐赠,我们采访时,正好遇见摩门教向安老院捐赠了大米、鸡腿及大量洗化用品,而当天身穿黄色外罩的青少年学生们也是来自摩门教的教徒们。
离开之际,我的心情极度复杂。望着眼前这位77岁的瘦弱女人,我的心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复。我深知我的世俗无法理解她的伟大,但我依然感慨着她的别样人生,感动着她的无私与无欲。我搂着她照了一张照片,眼里噙满泪水,那是我当时唯一能够表达我的爱意和敬佩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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