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任坚
译者语:
阿达尔贝托·里贝拉(AdalbertoLibera,-)是意大利理性主义建筑运动的代表性建筑师,曾经加入过“七人小组”(Gruppo7),年在罗马创立“意大利理性主义建筑运动”(MIAR),与米兰和科莫的特拉尼等分庭抗礼。总的来说,里贝拉的风格更偏传统一些,不像特拉尼和卡塔尼奥那么激进,这也与罗马的氛围和当局的偏向有关,而二战前后他的风格的变化也可以反映出时代背景对建筑师的影响,展现了自理性主义向现实主义的建筑师个体转变。
在他父亲阿达尔贝托(AdalbertoLibera)的一生中,阿莱桑德罗·里贝拉可以找出一个关键的时刻,以及一段艰难的旅程,使这位声名显赫的建筑师彻底修正了他的工作的基础和目的。尽管最初他的风格是深受其理想主义的世界观启发,但二战后,他的“工作方式”(modusoperandi)则完全围绕“正确”这个词形塑而成。他经历了一种“向现实的转换”,这在他战后的作品中清晰体现出来。
我们约了阿莱桑德罗,在他位于罗马的家里谈谈他的父亲,世界著名的建筑师阿达尔贝托·里贝拉。访谈中充满了惊奇,第一个就是:他不会让他对父亲的爱影响他作为工程师和建筑师的专业的批评和判断。
“MostradeldecennaledellaRivoluzionefascista”,Roma,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到你父亲对于世人意味着什么?
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我开始了解是在与他一起工作时。我擅长制作比例模型,因此父亲让我参与特伦托地区议会大楼的项目。他要我制作两只大“手”的塑性模型——两个铰接的手形结构——用来支撑八十米长的建筑。我有幸目睹了这些造型的艰难的演化过程,它们就像雕塑一样无法用几何去控制……这深深困扰着我父亲,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并非雕塑家,无法主宰它们。某一时刻,他突然灵光一现,转而采用椭球形结构带两根边柱,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几何上完美,堪称典范,但与他最初设想的方案大异其趣。不用说,整个特伦托市议会深爱最初那个手形的设计,以至于当里贝拉正式宣布修改设计时他们大失所望。在不同解决方案之中做出选择,对于建筑师来说总是困难的。
“ScuolaelementareRaffaelloSanzio”,Trento,-34
因此通过这些模型制作你更了解他了......
确实,但当我了解到他的职业状况时打了退堂鼓——就像所有有着很强个性的孩子几乎都不可避免会做的那样。当我高中毕业,父亲问我大学里想学什么,我回答:“工程!”,他同意了我的选择,但却暗露一丝悲伤的微笑。他可能想听到我说“建筑!”,期待某种子承父业吧。实际上,在我获得工程学位后,也从建筑学专业毕业了……但那时他已经过世了。
“ProgettoperilpianodiAprilia”,
你是说他是位顾家的男人....
他是很接地气的,通情达理。总是追求以“对”的方式做事。他经常用“正确”这个词。谈及这个,我们应该注意到阿达尔贝托·里贝拉战前和战后的作品的实质性差别。就好像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活在他的身体内,战前五年和战后五年深深地改变了他的人格。
以什么方式?
战争期间,他困在特伦蒂诺,在家乡拉加里纳别墅(VillaLagarina),除了自我审视思考无事可干。在他那时的一些绘图中,可以看出他正在经历的变化。有些表现了一个在厨房里绕圈儿的人:他在处理人与他们的家的关系有关的问题,还有人与他们的城市。他开始明白建筑对理性的需求几乎无法单纯归结到纯粹的理想或理论层面。浸淫于当时的文化中的德国理想主义并不能满足现实的迫切需要,因为现实从来就不是由预设的概念构成,而是取决于地域、真实的结构、有着各自需求的人群。所有这些在阿达尔贝托·里贝拉的头脑中变得清晰起来,在那个恐怖的年代。
“Progettoperl’AuditoriumdiRoma”,
如果说这是某种新现实主义是否合适?
是的,也许……但就如我刚提到的,里贝拉经常使用“正确”这个形容词。他一劳永逸地搁置了建筑学的理想图景,因为他已经认识到那并不是一个梦想。建筑不能以一种“理想化”的方式实现,而只能以“正确”的方式。只有很少的例子,伟大的建筑可以增添一些“特殊的价值”,但只是稀少的例外。
“ProgettodelPalazzodeiRicevimentiedeiCongressiall”Eur42diRoma”,
这种观点的变化可能根源于战争的悲剧,像所有战争一样,第二次世界大战最终使那些一开始赞美的绝对价值暴露出怪物的面目……
当然……绝对价值是某种宗教。从一个宗教结构成的世界(从德国理想主义中获得理论定义)转向一个没有任何确定性的世界是艰难的。很难继续。在那段拉加里纳别墅的隐居时光,里贝拉经历了从“热情”到“理性”的折磨人的历程。他最初的工作——从年代中期到年代中期的十年——以理想化的热情为标志。但了解了战争中所发生的事情使这种热情消散,并使他完全改变了对社会问题及工作的方式。
“ProgettoperilPalazzodell’AcquaedellaLuceall’Eur42diRoma”,
在那十年,马切罗·皮亚琴蒂尼(MarcelloPiacentini)是意大利建筑界的大明星……
是的,他私自把一些工作给了他那一派的他认为最有能力的建筑师:里贝拉、马里奥·里多尔菲(MarioRidolfi)及其他人。在年的法西斯革命展上,里贝拉的挑动性的梦幻般的“烈士祭坛”的设计获得了难以置信的成功。这是他进入墨索里尼的圈子的通行证,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法西斯建筑师……实际上,本质上他永远是社会民主主义者。
“Progettoperl’allestimentodellaprimaMostradellarazza”,
“ProgettoperilMausoleoadAtaturkadAnkara”,
很幸运如今我们摆脱了把艺术和政治捆绑得那么紧密的偏见……
确实如此。毕竟,那只是他的职业生涯的起点。他和马里奥·德·伦齐(MariodeRenzi)被选来设计年芝加哥世博会以及年布鲁塞尔世博会的意大利馆,接着是年在罗马的马克西姆斯圈(CircleMaximus)的夏季展和儿童营地的布局设计……
他获得这些项目是由于才华和优异的工作表现。他的生涯就这样延续了几年。他曾经写道,关于自己和其他年轻建筑师,“我们花了整整十年尽做这些展会和竞赛……”他们不被允许做其他更多的。战前,他的工作在两条平行的方向上进展:一方面是大型展览和博览会,强调一种特定的存在和价值;另一方面是真正的建筑,比如在特伦托拉法埃罗·桑济奥广场(PiazzaRaffaelloSanzio)的小学(-),以及非常有趣的但很不幸鲜为人知的奇维塔诺娃-马尔凯港的法西斯少年队大楼(年),当然还有罗马的EUR的会议与接待中心(PalazzodeiCongressi)……
“ScuolaelementareRaffaelloSanzio”,Trento,-34
“PalazzodeiRicevimentiedeiCongressidiRoma”,-54
你提到了里多尔菲,他和里贝拉真的是朋友吗?
我非常肯定是的。我可以讲一个关于他的故事。家父年轻时有点儿自负……毕竟,他母亲是女侯爵,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长大。他总是一丝不苟,穿着完美……但当他到罗马上大学后,就遇到了各种社会背景的人。他用那种贵族语调问谁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当被告知是马里奥·里多尔菲时,他径直去他阿皮亚诺瓦街附近的家里登门造访,那是在六楼的一套公寓,没有电梯。他从楼梯上去按了门铃,里多尔菲开了门,看见这位优雅的小伙子站在面前。我父亲直愣愣地问:“你是马里奥·里多尔菲?”“是的,我就是”,他说。“我被告知你是班里最好的学生……我要打败你!”
里多尔菲——后来几年里经常说起这段故事,每次总会引发大笑——瞪大了眼睛回答:“你爬了六层楼只是为了来跟我说这废话?”这就是他们友谊的开端。他们互相尊重,尽管从一开始就完全知道彼此全然不同。
“PalazzineaOstiaMare”,-34
你父亲还和哪些其他艺术家和名人有交往?
他是莫雷蒂(Moretti)、蒙图奥里·莫纳科(MontuoriMonaco)及卢齐甘蒂(Luccichenti)的密友。莫雷蒂和卢齐甘蒂在交际和经营社会关系方面非常出色,战后帮助他进入了完全陌生的圈子。比方说,要感谢他们,父亲得以设计年罗马奥运会奥运村东区。
你父亲并不擅长经营职业与政治之间的关系……
不,这非其所长。他曾是意大利理性主义建筑运动的秘书长,许多人把他当作标杆。但他从没把自己作为一个领袖。但他还是能创造一些伟大的作品,比如罗马的会议宫。当战后离开首都后,他失业了。对于他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马切罗·皮亚琴蒂尼和阿纳尔多·福斯基尼(ArnaldoFoschini)帮助了他:他们给了他一个Ina-Casa的设计部的负责工作。这使他得以继续推进在战争期间就开始探索的“正确”的建筑的研究。
“CattedralediCristoReaLaSpezia”,
他欣赏哪些国际建筑大师?
他无保留地赞美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认为他是绝对的最佳。早在年,我父亲就给斯图加特的(德意志)制造联盟提交了一个山地小型旅馆设计,密斯非常喜欢,将其展出。
你上面提到的“正确”的概念让我们想到了皮埃尔·路易吉·奈维年的书《正确建造》(Costruirecorrettamente),里贝拉怎么看奈维?
我父亲很赞赏他:他说过奈维是个直觉的建筑师,能做出引人注目的成就。然而,我们必须记住奈维经常被误以为其他人作品的作者……比如他担负了罗马小体育宫的部分结构设计,但该建筑并非像许多人说的那样由他设计,而是由建筑师阿尼巴莱·维泰罗济(AnnibaleVitellozzi)设计……
“PalazzodellaRegioneAutonomaTrentino-AltoAdigeaTrento”,
说到建筑师和业主之间的关系,你能否跟我们谈谈马拉帕特别墅?
我发现切萨雷·德·塞塔(CesaredeSeta)令人惊讶地自信满满地确定,“年落成开张的卡普里岛马苏洛角的马拉帕特别墅,通常认为是阿达尔贝托·里贝拉设计,实际上是出自它的主人托斯卡纳作家库尔乔·马拉帕特(CurzioMalaparte)之手……”我没有他那么确信自己知道真相,但我不能相信他说的那个版本。并没有证据支持他所说的。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卡普里岛的人们因其对他们及他们的岛的描写而憎恶马拉帕特(他把他们写成变态的等等)。实际上,当他决定建造别墅时,人们不让运输的建筑材料通过他们的岛:他不得不用船从海上运输所有东西。不管怎样,我父亲与马拉帕特经常在罗马市中心的一家饮食店碰面,就是那种老式的铺着纸餐布的地方,来讨论他的卡普里岛的别墅项目。他们讨论得很深入,在纸餐布上画草图。我母亲曾经保留着这些餐布中的三块,但不幸的是在战后的一次搬迁中遗失了。它们显然是两个伟大的大脑碰撞结出的果实。试着想象一下:库尔乔·马拉帕特告诉阿达尔贝托·里贝拉他的别墅要有一个“通向无限的阶梯”。说说是一回事,设计一个(平面)三角形的能向无限敞开的楼梯又是另一回事……对于每个人,我想。
“VillaMalaparte”,Capri,
什么是最重要的要去记住并传承的,从你父亲的生活和工作中?
毫无疑问,就像我前面提到的:以“正确”的方式教授建筑,尽管他不相信建筑可以在学校里教授。当然,与他的时代相比世界变化了许多……如今有那么多建筑师无所事事因为无事可干,教育体系必须要大修,这就是意大利当下的情形,而现实仍然永远都应该是我们的起点。凭着愉悦和灵感我们想出一些概念,但必须与现实共鸣——否则我们又会陷入纯粹的形式主义。
刊载说明
原文为弗兰切斯科·安德雷亚尼(FrancescoAndreani)和保罗·马泰伊(PaoloMattei),对阿莱桑德罗·里贝拉(AlessandroLibera)的访谈记录。意大利语原文可点击“阅读原文”跳转。
译者:任坚,豆瓣ID:amigoje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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