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可,博士、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南京大学-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
对美国人类学史有所了解的读者都知道,米德当年进入田野从事有关异文化青少年研究的初衷,乃在于试图通过对“他者”的研究来解释发生在自己所属文化中的一些社会现象。换言之,米德的这一作品典型地体现了美国人类学之父——博厄斯(FranzBoas)的思想精髓——通过理解“他者”来审视自我。博厄斯这一思想的内核乃在于对种族主义的极端厌恶。身为德国裔犹太人的博厄斯对犹太人在欧洲一些国家的境遇深有体会,因此对种族主义至为敏感、深恶痛绝。他一生致力于通过对人类不同文化的解释与理解来反抗种族主义的学术事业。博厄斯和他的学生强调,绝不能因为人类表现出不同的肤色和文化就认为人类“种族”有优劣之分。在他们看来,文化之所以体现出多样性乃是因为特殊的环境和历史条件所使然。人类学上存在着多种多样的文化理解方式,当下许多人对文化的定义已经与博厄斯那一代学者们的理解大异其趣。但是,我们必须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即:在理解文化多样性的意义上,博厄斯及其学生的立论和主张依然是我们就相关问题做进一步思考的主要出发点。
米德原来的兴趣是文化变迁,这是当时美国人类学在印第安人研究上的主要课题。但是,博厄斯建议她对南太平洋群岛美属萨摩亚的青少年进行研究。青春期的反叛性格一直是父母的不安,但在西方社会,人们总将此归咎于某种自然的东西。换言之,当时在西方父母的眼里,青春期反叛是一种生理的骚动所致。弗洛伊德心理学也作如是想。然而,博厄斯相信,这种现象应当归因于文化。为此,米德的假设是,如果青春期的叛逆表现是天然的,那就应当存在于所有社会。那么,她将在不同文化的社会中发现同样的现象。所以,这一课题所涉及的正是“先天”还是“后天”的本质性问题。
显然,米德的发现支持了博厄斯和她原先的设想。一九二八年,《萨摩亚人的成年》(以下简称《成年》)一书出版。根据她在三个村庄对六十八位萨摩亚少女的研究,青少年的叛逆性格并不存在于她所研究的文化中。她认为,生活在一个相对和谐和同质的文化里,萨摩亚的青春期少女在个人选择和社会期待两者之间不存在着紧张与冲突。在过渡到成年的过程中,她们往往得到来自社会的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