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水月宫的故事
从巨港的苏丹玛穆·巴杜鲁丁二世国际机场出发,驱车约半个时辰,便能驶抵城中最繁华的地带。如果目的地明确,您会路过一座同样与苏丹玛穆·巴杜鲁丁有关的清真寺,全名现今习称作巨港大清真寺,此寺,正是经由该苏丹之手修建的;那么,他长成啥样呢?不要急,如果您刚好能摊开手上一张新版面值印尼盾的纸币的话,就会发现其正面会有一位人物肖像,便是此人。
然后,盘旋上一座红色的双塔大桥,是为著名的安培拉大桥。过了大桥,绕行到来时的桥之左侧,一个精巧多彩的中式寺院,就会呈现在您的眼前了。这是典型的海外华人寺庙风格,名字就叫做——水月宫。
在中国农历新年来临之际,拜访这座由巨港的华侨们捐资修建于海外的水月宫,是最适宜不过的了。由于其濒临于穆西河之畔,寺院还为香客免费提供船舶的接送服务,所以,不仅在此可以见到许多已旅居印尼多年,或者早已成为当地“三代华人”以上的后裔,听他们聊一聊那些逝去的风云岁月,相当美妙。
为了迎接世界华人共同的新年——春节的到来,水月宫的门前广场上,起自河畔、止于宫门,已经用天线密密地串起了数不胜数的大红灯笼。一睹之下,喜庆不已,也令人陡然之间,便心潮澎湃。相信这种场景,在大海对岸的马六甲城中,也会有着同样的光景吧。除此之外,全球各地的华人庙宇之中应该难有与其兴盛之貌媲比的了;毕竟,南洋,才是早年间各个时期的华人争相蜂拥而入的要塞之地,因此,也就成了今日海外华侨侨胞最大的聚集群落。此情此景,美哉、壮哉。
澳大利亚历史学家阿德里安·维克尔斯在其所著的《现代印度尼西亚史》一书中说:“印尼和中国的联系源远流长,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是双方贸易往来的见证。关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叙述和讨论一直在变换中,然而,这些话语的一个关键聚集点是关于郑和的故事和遗迹。”此言甚是有理。郑和作为其中的重要一员,可称之为“不朽矣”。而今,作为更加开放、创新、文明与繁荣的“一带一路”,一条更加久远、持续与绵长的“和平之路”,也必将行稳致远,惠及天下。
随同郑和当年一同来到巨港的,还有一批又一批的华人;他们像此前或之后的诸多“以大海为田”的海外华人一样,对这片“新大陆”,充满着激情与渴望。不少人,为之留了下来,并从此扎根在巨港的苍茫大地之上。仅15世纪初,当地的华侨数量便已达到了千余家。而到了公元年,随着朝廷“海禁”的开放,华人到此经商者更是与日俱增。这些漂泊而来的华商们一起扎下根来的,还有他们对故国的深切思念之情,最后,渐次转变成了一种宗教信仰。而这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观音”“妈祖”与“关帝”;合在一起,可称之为海外华侨与华人的“三大民间信仰”。
按道理来说,这些民间神祇与诸教神佛“共处一室”的和谐之状,应该值得深感欣慰的。不想,东爪哇奉立的那尊关帝像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有点令人难解。不过,这一事件的背后,也反过来印证了这一源自华夏民族的传统宗教信仰在印尼境内的盛况;也是关帝爷本土化的一个显例。
最后,来说一下观音文化及其在南洋的传播。以穆西河之滨的这座水月宫为例,其俗称即为“观音亭”或“观音庙”;水月观音为观音菩萨的法身之一,故,水月宫即为观音庙是也。此座水月宫,后获赐印尼语之名为ChandraNadi,系由荷属东印度时期的城中华侨在公元年捐资修建而成,为当地最古老的华人庙宇(之一)。同期,新加坡的华侨团体,还建成了一座“天福宫”与“顺天宫”;俱为典型的“中国式庙宇”。尤其是这座水月宫,虽然其在建筑的雄伟度方面略显的不足,但谈及其日常香火之鼎盛程度,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一入水月宫的大门,其正门两旁,便会奉上一幅精妙、由中文行书写就的描金对联。其上联为“南海有流皆水月”,下联为“部洲何处不花香”;出自大清道光三十年,也即公元年。然后,顶上门楣所悬,即为“水月宫”三个书法大字,由金粉书写于艳红色的牌匾之上,还边饰以金框。而内殿之中,更是有对联不下十余幅,或悬或刻于各寺柱之上,“很中国”。宫中,另悬有四字匾额无数:如“存心福善”(公元年);“慈云永护”(公元年);“观音佛祖”(公元年);“慈海济世”和“护国保民”(公元年);“慈云航海”与“慈云广照”(公元年);“水月舍融”(公元年),“慈佑咸安”(公元年)……。还有一件书有“国泰民安”(公元年)的古朴钟铭。
整座寺庙中,正殿自然供奉的是观音菩萨了,不过,其身后,还有三尊同等大小与材质的青铜佛像,应该就是所谓的“横三世佛”。依其供奉制式,中间一尊是佛祖释迦牟尼,掌管着“中央娑婆世界”;其右胁应为药师王佛,掌管着“东方琉璃世界”;而左胁则为阿弥陀佛,掌管着“西方极乐世界”。大殿之内,除了奉祀有观音、佛祖等佛教人物之外,还有“玉皇大帝”、“天上圣母”、“金花娘娘”、“阎罗天子”、“关圣帝君”、“保生大帝”等道教人物。此外,门神、护法等等也一应俱全。由此可见,在海外,我们华夏文明一脉相传的佛教与道教,还是很能够“和谐共处”的,并没有“厚此薄彼”,甚或引发起冲突。
其实,义净所在之时,巨港等地已是“大乘与小乘并举”,而且,佛教密宗一系,也已有所传播。公元8世纪初,“精通显、密教典”,但专修密法的高僧金刚智,应南天竺之请赴中国弘法期间,也是先搭乘波斯商船来到巨港之地的。在这里,巧遇到大唐僧人“不空金刚”,不空遂拜金刚智为师,两人结伴于公元年、亦即玄宗开元七年抵达中国。从此,开创了中国的“密宗佛教”,而天竺高僧金刚智也就成了“汉传佛教”的一支——“唐密”的创始人之一。后来,此师徒二人,还与来自摩伽陀国的高僧善无畏一起被后世并称为“开元三大士”。也正是这一时期,印尼藉佛教立国的夏连特拉王朝,取代了室利佛逝王国的地位,并兴建起当世规模最大的佛教宏伟建筑——婆罗浮屠。
公元8世纪以后,由于受到王室的崇信与护持,密宗佛教在印尼等地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尤为兴盛;其相关影响,一直流传到了今日。这其中,不得不说,室利佛逝王朝功不可没。但就是这样一个较早地出自于义净笔下《南海寄归内法传》与《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中的“国家”,关于它是否真的存在于巨港之地,还曾引起过西方学者的巨大怀疑。由此,这些古老书籍中曾经提到的地名,开始引起了各国探险家、考古学家的浓厚兴趣。
还有一件事情,应该也起到了极大的推波助澜作用。那就是公元年,年轻的探险家亨利·穆奥,捧着阿贝尔·雷穆沙法文版的《真腊风土记》“按图索骥”,在中南半岛的密林间,发现了沉睡余年的吴哥窟。
而接下来要出场的这几位,则是以“臭名昭著”著称的:第一位是德国探险家阿尔伯特·冯·勒柯克,其人因第一个采用“狐尾锯”对古代壁画进行残忍的切割与无情的劫掠而“中外闻名”;通过这一“娴熟的技巧”,他在公元至年间,从新疆柏孜克里克的“千佛洞”,盗走了整整40木箱的佛教和摩尼教壁画。第二位便是前面提到的奥雷尔·斯坦因了,他也曾用“狐尾锯”盗切走无数莫高窟(又名“千佛洞”)中的敦煌宝物;还从王道士(原名王圆箓)手中诓走了29箱的古代佛画与经卷,部分至今仍陈列在伦敦大英博物馆中。由此,也令“狐尾锯”这件工具一时销量大涨,成为大量“探险家们”的手头必备“良器”。第三位是来自东方,装扮成“花姑娘”蒙混进入中国的日本“考古大盗”橘瑞超。待其离开之时,从楼兰古城与高昌故城发掘并搜掠走了大量弥足珍贵的回鹘文、突厥文、蒙古文以及梵文、藏文和汉文佛典、经卷、抄本、木简等文献与文物。这些国宝,大部分仍然可以通过香川默识于公元年出版的《西域考古图谱》一书,得以窥见它们的原貌。
至此,兜兜转转大半圈,就是为了介绍下面这位“毁誉参半”的人物——保罗·伯希和。他的“功”,是发现了更多后世震惊世界的“敦煌遗书”,如唐代的绘画,甚至有木制的“活字印刷字模”;而令他的企图心蒙羞的,也正是从“敦煌盗宝”开端的,仅从莫高窟中就劫走了余种文书和不计其数的珍宝。
不过,这并没有就此完全肯定义净书中的室利佛逝就是这一正确的区位。而是引起了一场旷日持久,长达70余年的学术之争。最终,在公元年,又一位杰出的法国人皮埃尔·曼金,以最新的考古发掘文物做佐证,才证实义净所述的这个已经消失数百年的古老国家,就在今日的巨港。终于定案了。
上个世纪80年代,一次关于巨港的考古活动,在其郊外发掘到一处破败不堪的零乱遗迹,被证明曾经是室利佛逝王国一片热闹的生活区,人们再无疑问。印尼当局,也在此打造成了一座今日依然略显落寞的考古公园,即名为“室利佛逝国考古公园”。该公园建成于公元年,完工典礼,还是由当时的苏哈托总统亲自主持的。繁华散尽,巨港历史上最辉煌璀璨的佛国,化成一个故土堆。
公元年,巨港华商黄请吉家族组织众人,在河口的克民洛岛上修建了一座“关帝庙”,也就是今天的“大伯公庙”。其今日的样貌,与水月宫相似,从寺庙到佛塔都是通体艳丽的彩绘,整体呈紫红色或深粉色,醒目夺人。这种难得一见的式样,已多存于海外了,与国内寺庙的深沉与肃穆,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每逢节庆日,本市乃至外埠的善男信女常有前来上香祈福的,香火鼎盛不下水月宫。
也可由此观出,历史之上,巨港确实是一座与华人关系极为密切的古城。
可以说,从印尼独立之后,作为第一个与中国未经谈判而最早建交的“非社会主义国家”,到后来“冷战”之下的“建而不交”,再到独裁前期的“全面停摆”与后者的“恢复建交”,包括随后仍在上演的“排华血案”,整个上世纪中后期,两国关系,完全可以用“一波三折”来进行生动的诠释。待到新世纪始,随着意识形态的变迁以及印尼国内政治民主局面的向好,双边关系才算逐渐走出“复杂”,步入“友好”。从悠久的历史长河与深厚的渊源际会来看,就算是“波澜不惊”吧。尤其是中国当下正在大力倡导的共建“一带一路”的伟大时期,印尼也敞开胸怀,早早地加入了进来。
如今,有着“印尼奥巴马”之称的佐科·维多多总统,在对华问题上是平和而理性的,大形势是一片趋好。去年“亚运会”前夕,由中国交建承建并施工的巨港首条轻轨全线通车,这条显著的轻轨,则时不时地会轻快地从桥畔疾速驶过;现代与古旧,科技与人文,在这里完美相汇、水乳交融,相当和谐。水月宫,正是欣赏这一桥一河、轻轨动车的最佳之地。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巧合吗?但愿巨港,乃至印尼,此景永驻。
年2月3日于巨港飞赴万隆途中
内容来源:陈海挑“商旅笔记”“亚洲发现”系列第二部《流浪的海——飞渡马来群岛》,系授权转载。未获授权,转载必究。图片来源:百度。